?在美國,教育技術分工很細,比如我們的技術支持部門分老師支持和學生支持。支持老師的不支持學生,支持學生的不支持老師。教育技術部門,負責教學軟件的識別、挑選、采購。我的部門負責課程設計和教師培訓,此外還有專門的媒體制作部門。由于技術的整合越來越繁雜,不同平臺需要銜接,有些高校甚至有專門從事不同技術整合的人員。由于分工細,各管各的一攤事,中間必然有摩擦和縫隙,但這都比不過老師和支持系統間的恩怨情仇。
美國的職業平等意識比較強,清潔工都受到老師和學生擁戴,談不上歧視,我想關鍵還是思維的差異。例如張良老師稱,“技術的腦袋里就像有無數框圖,框加連接線才完整,且連接線代表的路徑比框重要,路徑就是選擇邏輯,所以重要的是線、線、線…而教育人腦袋里往往只有框、框、框… 一個個獨立的概念和需求。”換言之,教育技術人員在方法上廣博,并不重視內容的“框”。不管是設計數學課程,還是設計英國戲劇課程,我們認為都應遵循特定的學習規律。比如得把教學內容和學生已知內容合理關聯,都得告知學生教學目標,都得創造機會讓學生消化學習內容,都得提供反饋…所有這些,無論教學是什么內容,都是必須去做的。
“魔鬼在細節里”,如何做這些,則體現出內容專家的長處來。比如消化學習內容,數學老師可能是讓解題,歷史老師可能讓寫文章。技術人員和教學人員之間的沖突,往往就在這里,技術人員覺得自己可以無視內容的千差萬別,而只視其為面目模糊的框框。這姿態是可以讓老師勃然大怒的。
我曾經遇到過一個教希臘羅馬神話的老師,讓我幫助做一個網絡測試,他有19個配對的題目,我說這19個,如果是總分10分,我沒法整除啊?“您能不能加一題,變成20題?”這樣的話,答對一個0.5分。那位老師正色說:“我不能因為你們這些愚蠢的技術,而改變我內容的設置。”其實是不是不能變成20題?難道希臘神話里就只容得下19個術語?我是懷疑的,但我絕對不會強求,和老師建立關系更為重要。人總會和自己熟悉、信任的人合作。
但是我把19題改成20題的思路,是不是削足適履,用技術去搗亂內容呢?不是。從教學設計的角度考慮,如果每題0.5分,或者1分,非常容易幫助學生計算自己的成績,在減少不必要的困難, 增加學習激勵這些方面,對他的教學有好處。他堅持19題,每題就變成了沒法整除的0.526315分,后面學生問起來他自己也得拿計算器出來算,還不是浪費自己的時間,損耗了本來可以用來在教學互動上的精力。我們是從學習效率、心理激勵、時間利用、界面設計等角度在考慮問題。教育技術人員的一些用心,最終是幫助老師自己的。如果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或許技術支持的職工、與教師之間的文化對立就不會尖銳。
對立的另外一種原因,是個人的虛榮。有時候教計算機科學的人,遇到課程設計的事,很少找我們。覺得自己是領域內的行家,找一個學教育的人來問是不是很沒面子。事實上現在的教育技術,越來越傻瓜化,對技術深度開發要求不高,但是需要在教育設計上下更大的功夫,而這正是我們這些人員的長項所在。
技術和教育同床異夢的另外一大原因,是技術負載了太多的希望。不少學校的硬件都在大干快上,智能教室可能比發達國家還漂亮,學生也可能都發了平板電腦。大家指望技術更新了,教學也隨之更新。但技術的整合是一個系統內牽一發動全身的過程。技術工具介入后,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學習活動的安排,測評的方式,都需要相應調整和優化,不然是舊瓶裝新酒。要想改變這種現狀,需要從生態發展的視角去看問題,而不是拘泥于更新更強的技術。
中國在線教育的大好機遇正是因為:我們是后來者,尚不存在美國校園中積重難返的文化對立。我們還有機會,讓雙方互相賞識各自的專才。我們要繞開技術和教學誰主導誰,是車拉馬,還是馬拉車這種在美國教育界存在了多年的無謂辯論。
要想減少教育和技術的摩擦和對立,中國教育界的另外一個機遇,是積極發展教育技術和教育設計學科,讓它自身得到尊重,讓從業人員,能夠成為和各個學院平起平坐的專家。培養成一個梯隊,讓其掌握技術和教學銜接的本領。他們要比內容專家更懂技術,又比技術人員更懂得學術,大家能在深層次展開思維交流,并把彼此的長處激發出來,或是讓其有新的發揮空間。這樣大家才會發自內心地彼此尊重和配合。
為此,也得在崗位設置上動些腦筋,比如不要把教學設計專家,放在技術支持下面,使之角色萎縮為電教室召之即來呼之即去幫你處理技術故障的電教員 —— (他們的角色也重要,這里姑且不論)。更好的組織設計,是讓其在分管教學的領導下面,這樣他們和老師是在同一個戰壕里并肩作戰。